崇贤钟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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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春，依山傍水的闽南小城，神似意大利北部的Trento，又好像加利福尼亚州的Carmel。永春县的人们惬意地生活着。我穿行在弥漫着桂花的芬香、又充盈着XM气息的古早山村里，仿佛穿梭在历史的博物馆当中。

车行过八二三中路，正赶上中午放学，中学生们三五成群背着书包出了校门，蜂拥进小卖铺，然后人手一瓶被唤作“天使的眼泪”的饮料，笑嘻嘻地各自回家。电台里放着老鹰乐队的《加州旅馆》：“There she stood in the doorway, I heard the mission bell. ” 我的余光恰好瞥进右边的巷子——

咦，居然有一个神似加州教堂的钟楼，里面还有一口钟？

图1：大同基督教堂的钟楼

我停下车，沿着巷子走进去，转角过后，果然一座教堂矗立在眼前。布局神似El CaminoReal连接的那些教堂，顶上有钟楼和十字架，外面却是四角飞檐、青瓦白墙，完美地融合在周边的民居当中。门口一边的挂牌上，一块写着“永春县大同基督教堂”，另一块则是“永春县基督教爱国三自教会”。院门敞开着，一位老大爷在摆弄着花草，见我来了对我笑笑，仿佛在欢迎我的参观。

这座依山而建的教会其实由两座教堂组成：前面我看到靠山脚的，是一座较老的，杂糅了中西建筑风格的教堂，如今被用作活动场所和办公场地。在山腰上又修建了一座新教堂，表面铺着洁白的瓷砖，窗户是湛蓝的玻璃，教堂尖顶还有一座大红色的十字架。与教会一墙之隔的，就是方才我看到散学的那所中学。

一股神秘的XM涌入我的脑海，“当，当，当……”教堂的钟声响起，我的视线瞬间变得模糊。 

同治九年，隆冬里罕见地下起了暴雨。晋江水位很高，仿佛随时能吞没江畔的马路。泥泞的路上，一队车马缓缓西行。

领队的孙泽来轻声哼着祈祷诗，望着眼前越下越大的雨和身边汹涌咆哮的江水，在胸前划了个十字。

两百多里的山路还有最后一段，他用祷告的方式，祈求庇护路途平安。

他不知道他哼唱的旋律，在他的牧师教给他之前已经绕过了大半个地球：来源于波西米亚的旋律，经莫拉维亚弟兄会传给英国循道会，又飘过大西洋传到了美以美会，最终随着来中国布道的牧师，传到了福州的教堂。

孙泽来曾听消息灵通的商人说，那些金发碧眼的洋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，在别的城市烧杀抢掠无恶不作。可是他在福州的时候，美以美会的王多玛牧师却是那么和蔼可亲，给了自己和周围的人们许多物质和精神上的帮助。

他最感恩的是，多年以来，王牧师始终帮他照顾他的两个儿子，还亲自教他们启蒙识字——得益于此，后来他的两个孩子都找到了较为体面的工作，不用像同辈人一样打鱼贩货为生。

于是他心甘情愿和他的两个侄子一起前往永春县，奉福州美以美会之请求，带着必要的物资来到五里街镇。他们要在孙家老宅上建立一座布道所，将福音在更广阔的国土上传播下去。

孙泽来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，成了文化洪流里的一滴水。

雨还是那么大，路变得更难走了。突然车子一颠，油帔蒙着那口大钟发出了一声沉闷的“咚”响。孙泽来下来查看了一圈，见车子和货物没有损坏，继续扬鞭前进。

图2：崇贤路上现存的老宅

 二十九年之后。

永春的教会办得有声有色。此时的永春总堂，自养自立，蓬勃发展。布道会出资盘下了孙家围地一段，兴修起礼拜堂、牧师楼、西式洋楼等建筑，福州的王牧师也迁居永春，主持教区事务。

孙泽来留在五里街的老宅颐养天年，而当年随他而来的侄子孙西川，亦没有回福州去工作。后者成为了一名执事，留在了永春总堂——此时已经叫“崇元堂”了。

图3：盛开在八二三中路上的桂花

光绪二十五年，飘着桂香的春日。

一艘蓬船逆流而上，停泊在五里街码头。孙西川差人取来寄往崇元堂的沉甸甸的板条箱，里面是除了白银细软，还有若干圣经和启蒙读本，和给王多玛牧师的一封信。

“……余并附白银千元，以供兴建校舍之需。至于学校命名，余以为‘哈迪’生涩而不近人，而‘学理’意为启蒙向学求索真理，甚好。具体事宜，交予汝等全权操办。——J.B.Hardy”

不久之后的一天，风和日丽，锣鼓齐鸣，还有人请来了当地的木偶戏班。随着大钟“当”的一声脆响，永春教会学理学堂正式奠基。

图4：时至今日在永春地区仍广为流行的木偶戏

办学的过程是艰难的。学理学堂首先要解决的是钱的问题：彼时的学理学堂，和同时期周边各教会开办的几所学堂一样，既面临学校运行的经费短缺问题，又要克服学生们赚钱务工、逃学罢课的问题。

那段日子里，有的学校没了老师，有的没了学生，有的倾圮了校舍，有的被人占去了校园。于是各所学堂纷纷抱团取暖。几经合并重组之后，学理学堂更名华美学堂，甄别学生分为小学、中学、师范、道学等部，顺应民众需求，在传授教义、自然、文法等传统科目之外，开设了工艺课程。学生半工半读，学习制鞋、织布诸科，毕业后前景光明，收入颇丰。学堂也变得颇受欢迎。

更多的家庭把孩子送来读书了，更多的孩子爱上读书了。

其间，尽管因为经费困难、鼠疫爆发、时局动荡、战火连天等各种原因停过课，学校的名字换了又改，牌子也挂了又摘，但哪怕是在七七事变后，哪怕是建国后动荡的文革期间，总有善诱的教师，有勤学的学生，把每一个可能成为课堂的地方，变成他们的课堂。

图5：墙后为崇贤中学老校门

改革开放以降，党和国家坚持把教育摆在优先发展的战略地位。在海内外校友和各界热心人士的提议下，1991年，永春第12届人民代表大会通过议案，县人民政府决定复办学校，定名崇贤中学。翌年秋，在原址新建的校舍——国基楼里，又有了学生们的身影。

1992年9月25日，崇贤中学正式挂牌。

图6：崇贤中学新校门，图中是一只因为K-12无法成为Portal的石狮子

挂牌当天，不知是谁又登上老教堂的钟楼，敲响了大同教堂的那口钟。“当，当，当，当……”

钟声回荡在校园里，但钟声与校园从此再无羁绊。教会不是那个教会，学校也不是那个学校了。

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晰，我明明还在教堂门口，隔墙望着崇贤中学的老校门，却仿佛听见车里的电台在耳畔唱歌："And I was thinking to myself, this could be Heaven or thiscould be Hell."

从那之后，为了不打扰崇贤中学的正常教学工作，永春县大同教堂的钟声再未响起过。如今走过崇贤中学，听到的如《书记舞》开头一般的“钟声”，已是大喇叭里奏出的下课铃了。

据不完全统计，自鸦片战争以来，随着西方列强对中国的侵略，外国基督教会在我国创办了21所大学、198所中学和不计其数的初等学校、幼稚园等。中国除西藏、青海、宁夏之外，几乎所有的省份均出现了各种级别的教会学校。

世殊时异，我们这些后人恐怕很难评说西方传教士们兴办学校的动机，究竟是为了传播信仰还是文化殖民。但是在那个混乱的、政府公共服务严重缺失的年代，教会办学对于启蒙民智、对于中国现代教育体系的建立，客观上是利大于弊的：彼时恰逢我国近现代教育的萌芽阶段，教会学校对于我国教育事业的发展，无论是在物质基础、人才储备还是办学思路上，都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。时至今日，包括浙江大学、北京大学、上海交通大学、南京大学、中山大学、上海科学院在内的众多高校和顶层科研院所，都有当年教会学校的影子。

一百多个春秋冬夏过去，历史的长河涤去了太多埃尘。旧日人们的恩怨纷争，须臾之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。然而在崇贤中学身后，大同教堂那曾经奏响的洪亮钟声，却不断激励着一个个平凡的永春灵魂，走出那闭塞的山村，走向多姿多彩的新世界。而那些优秀的永春人民，又必将像响彻古今的崇贤钟声一样，走近并激励着更多彷徨的灵魂。

图7：操场上的五星红旗

注：本文参照《永春县志》《崇贤中学校史》《永春大同教会史略》等史料，根据真实历史事件改编。

（完）

没完呢，这是真正的后记——

一位永春友人随口提到崇贤中学学校后门有个Po，于是我兴冲冲地打算去占。抽了个周末，飞去厦门，高铁到泉州，又转中巴车直奔永春，跋山涉水终于到了崇贤中学。面对学校后面陡峭的山路和空空如也的扫描器，我才知道对方说的是“学校后门有个坡”。

不过现在有了：

（完）

你以为说完就完了？

1. 《加州旅馆》的歌词两次在文中出现，各自是什么含义？（2分）

2. 作者在第二节开篇描写暴雨和晋江洪水的意义是什么？（2分）

3. 总结作者对于外国教会兴办学校的态度。（2分）

4. 本文的每一节都以“钟声”结尾，试分析每一处钟声的含义和其感情色彩。（3分）

5. 试分析题目“崇贤”和“钟声”的双关指代。（3分）

（这回真完了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