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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旅客们,列车很快就要到达终点站北京西站,请旅客们整理好行李物品准备下车。下车时请注意安全……”
耳后的扫描器发出一阵强烈的脉冲,我猛然睁眼,火车渐慢,车窗外,十几层楼的住宅小区和车水马龙的立交桥向后缓缓移去。
列车在某个道岔处,连同车内的乘客、乘客中的我、我随身的手提包一起,一分为两个虚影,又在下两个道岔分出第三和第四个,分别停在第四,第五,第二和第九站台。
第四站台的列车比较实在,透过它很难看清后面站台上的人。而停靠在第二、第九站台的则要模糊很多——如果你戴眼镜的话,那仿佛就是眼镜中的倒影。至于第五站台的影子,则是和另一辆列车的虚影重合在一起。
“**。”
四辆列车中的我同时嘟囔了一句脏话——显然我又遇到了时空跃迁的某种“固有错误”。
不过这对我来说已是习以为常,某些情况下(如果不是所有的话),我还会刻意利用它。
四个我同时观察了一番,然后第九站台的我走出车门,抬起手轻轻捏了一下耳后的扫描器——世界又蒙上了一层灰白色的帷幔,眼前的世界变得通透,仿佛可以看穿匆匆的人流和矗立的候车大楼,看到车站外广场上川流不息的人;而我的周身围起淡绿色的光晕,同广场上的雕像和马路对面“北京银行”门前的石狮子一样。
那对石狮子周围,仿佛有源源不断的绿色涌出,又弥漫在周遭的空间,汇聚到我周围。
我闭目会心,淡绿色的“我”不再透明,而其他三个“我”瞬间化为乌有。我在人潮中大步流星向出站口走去。
第九站台是离出站口最近的一个。
当量子计算机和量子通信技术和走入千家万户的时候,小孩子们对于量子纠缠已不再陌生。然而,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,纠缠不仅可以发生在同一空间中的多个量子之间,也可以发生在不同时空之间。
我们所处的宏观世界是由微观粒子组成的,而微观粒子具有量子特性,这就意味着当我们进行时空跃迁的时候,到达的并非是确定的是目标时空,而是该时空的不同量子态的叠加。
进行时空跃迁的粒子,会和目标时空产生时空量子纠缠。简单来说,在目标时空和原时空互动的时候,退相干现象将不会发生——因此,不同于《量子力学》教给你的——在你穿越的时空里,你可以尽情向你的外祖母行凶,而不会伤害她哪怕一根头发。任何射向外祖母的凶器,对于她老人家来说都是波动的。当然,更加可能的情况是,你根本无法把含有外祖母的那些叠加的时空分离开来。
换句话说,不管怎样,你根本无法同那些与源时空相关的你互动。
这种量子特性对于物理学家来说是一件大好事,他们曾经的理论是自洽而完备的,因果律没有被违背,因此老教科书上的外祖母悖论并不会发生。但是,这对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来说却并不是一件好事:在人们发现这一现象的时候就意识到,大部分时空跃迁既不能有效地改变物质,也不能传递信息。它不同于万有引力定律和广义相对论,无法给人们带来技术上的实质改进。
一个没有技术价值的科学有什么意义呢?
等等……但是,仍有少数“实质改进”的机会。一些人们能够十分精巧地避开这些时空纠缠,借助XM——一种能够在高维时空中运动的粒子——就是那些围绕在石狮子旁源源不断的绿色粒子流(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围绕着石狮子啊),去往过去完成一些特殊的任务,然后稍微地改变我们现在的世界线。他们被称作:量子特工。
我就是一名量子特工,代号:XJL310。
走出南广场,我随意跳上一辆公交车。坐了一站,一个虚影的“我”跳了下来,转身蹭上后面一辆车去,在下一站又分出更多的我。公交载着我在北京横平竖直的马路上飞驰,并不断分裂出新的虚影来。不一会,我那淡绿色的身影便在北京城里的大街小巷上随机游走了。
一个我来到了青年报社。那个“我”捏了一下扫描器,满城的我便瞬间“合体”到这座不高的小楼前。
任务简报便过刺激神经的方式直接投影在我的脑海中。第一页是熟悉的封面,正中央六边形里倒立的三角时钟,是我所在的组织——世界量子特工联合会的标志。
第二页上简单写了我的任务简报。在2017年8月,保护0号目标人物不被未知身份的男性以任何方式献殷勤。目标人物0号:龙欢欢,北关大学广播电视新闻专业本科毕业,目前在青年报社做实习新闻记者。目标任务暂时居住地可能是马厅胡同某处……
第三页上满满印着一张年轻女性的照片:一头乌黑长发(还没秃),留着齐刘海,右脸颊上有颗淡淡的黑痣。我让简报向后翻页,后面几页是其他的照片,大多是她的生活照,还有部分她发在社交媒体上跳舞的视频。再往后是补充资料,我匆匆翻过便眨眨眼睛收起简报。
我的任务是,在尽可能多的概率空间中,阻止来自位置男性对她的任何殷勤。
“所以……我辛苦半天的目的就是阻挠青年男女搞对象?”
不过简报里的任务就是任务。我没多想,或者说,没敢多想。
不该说的坚决不说,不该问的坚决不问——这已经不只是特工的纪律要求(“纪律是最不重要的”——我们小组长说,这句话出自没说过这句话的文学家周某),更关乎量子特工整个组织的稳定和效能。
物质的量子性决定了时空跃迁不能违背物质和信息的流向。一旦我“携带”了更多的信息,“我”的行为就受到了纠缠的约束,于是很可能任务就宣告失败了。就整个任务而言,我的特工身份宣告作废,只得换其他人。在之前的很多任务里,执行过某些时空跃迁的特工就必须退役。
所以我们经常戏称自己为:工具人。
量子特工的任务说简单也简单,因为我们可以观测所有的量子态,并且选择任意的量子态坍缩——就像我的通勤方式那样,完全不需要思考技术细节。但是,这样的任务也有它的难点:我要面临的是几乎完全不可预测的概率空间。
这好比给你一把枪去打靶,但是靶子可能在任何位置。首先要找到靶子——严格来说是靶子的一个量子态在当前观测中的分量——在哪里。那是一个个概率极小的时间线,就像山泽之间,柳儿寺里一点香烛散发的青烟,缥缈在纷繁的尘泥之中。
我需要借助我耳后那个扫描器,把它在纠缠的世界线中高亮出来。
我在海运仓胡同找了个报亭,在灰白的世界里,那条胡同里的壁画上同样冒着幽幽的绿光。我买了一份当天的人民日报(其实是为了确认一下今天的日期:2017年8月14日星期一——咦,青年报社门口居然没有卖中国青年报的?!),然后便在路边找了个石墩坐了下来。一边假装看报,一边留意着身边来去匆匆的每一个身影。
从马厅胡同来青年报社,此处是必经之路。
路对面,一群老大爷穿着汗衫,围在一起下象棋。我凑过去,只见对弈双方在中盘杀得颇为焦灼。我所说的焦灼,可不仅是盘面的锱铢必较,楚河汉界两侧,车马炮互相咬死——在扫描器赋予我的量子视角下,双方均是三头六臂,小小的棋盘上,车马炮纷纷变出几十个分身横行霸道,纷纷化作一团交织的虚影。我甚至看到了一个微弱的状态里棋盘被不小心打翻。
“车四进三,兵七进一,炮六平一,车八进三。”
我信口念叨出下面几步棋——是我看完了全部状态之后轻而易举找到的必胜解,便转身而去。等到执红方的大爷反应过来这短短三四手棋里,万人军中取敌将首级的玄妙来,我已经小跑远了。
因为,我从一个个量子态的虚影中,勉强捕捉到了一个个疑似目标的姑娘。
注:棋谱引自2021年第十届“碧桂园杯”全国象棋冠军邀请赛12月9日第六轮,王天一先胜赵鑫鑫,38至41回合。
我快步跟上去,跃迁到她所在的那个时空的前几分钟,然后想向着她迎面走去,却只发现那是个碰巧路过,又与目标有者相似体型和发型的路人。
在先后花了几个下午和一点点功夫,排除了141个错误目标(**为什么那个年代的公主切发型如此烂大街而毫无新意?),跟丢了12个疑似目标之后,我终于确定了“一个”0号目标的真身。
这次我非常确定没有弄错,因为我“借用”一个她同事的工牌,穿过门禁一直跟着她到了实习生工位。感谢那个古老的年代,因为再过短短三年,全国的企事业单位几乎都用上了人脸识别,我这爬墙身手并不敏捷的人,混进单位可能就要多花点工夫。
哦对,需要说明一下……特工的事情,说是“借用”真的不能算偷。在我得手之后,借助扫描器跃迁回到几天之前(就像我来到2017年一样),对于原有的时空而言,就什么都没有改变。这对我们量子特工来说是完全合规的操作。
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很多了。正如庄子在《庖丁解牛》里写道,“依乎天理,批大郤,导大窾,因其固然”,我借助扫描器把0号目标染成红色,然后那一抹殷红便在时空中蔓延开来,顺着0号目标的这一条支线,我便回溯回去找到了她的住址,然后又顺着时间找出更多分身来。
我原本以为更简单的,毕竟我也想当然地“借用”了目标本人的手机。然而除了一个分手三个月的前男友,并没有发现什么正在献殷勤的对象。不得不说,尽管我是属于最不擅长追女孩子的那种,但是从男性的视角看穿一个同性的小心思,还是难不住我的。
我甚至 “翻页”到不久之后的七夕节,她亦是一个人过。
0号目标住在马厅胡同里。每天早上,她从这里醒来,沿着马厅胡同走到东直门北小街。一些她在街角的便利店要一份便当,一些她过去街对面的小胖包子铺,一些她匆匆跳过了早餐环节,一些她则睡到中午。然后,她走路、坐公交或者匆匆打个车去上班。
周末的她,也会去往城市别的什么地方。
无数的她和她红色的轨迹,像循环系统中的血液,每天从心脏泵出,途径各个交通要道的“血管”,遍布这座一万六千平方公里的城市,然后又纷纷回到心脏。
或者,如果你只考虑去程的话,也像一颗枝繁叶茂、欣欣向荣的树。
当然,我没忘记我的任务。我要阻止的,是馋树上果子的鸟儿。
从找到“树根”开始,我的量子能力使得事情反而变得容易起来。经过两三次跟踪,我就找全了31个向0号目标献殷勤的人们。
[9]
目标1——男,24岁,未婚,书店里遇到的路人,水木大学的研究生,也是摄影爱好者,在书店闲逛时遇到目标0,犹豫了一番,上去搭讪,并为目标0付钱买下了那本在摄影圈享有盛名的《安妮在工作》。
这种一面之缘的路人很好解决,我回到他们相遇的那天之前,在目标1去往书店的路上故意骑车剐蹭了他,并像无赖一样拖了他十分钟(并在警察赶到之前溜掉)。
……
目标14——男,35岁,已婚(育有一子,5岁),是目标0隔壁部门的上司。
这种情况处理起来就相对比较麻烦:一味地解决某个浪漫的事件,会引出更多时空的分支来。我要从某个时空开始解决后面的所有献殷勤的机会,不然就会有无穷无尽的连锁反应需要解决:今天打乱了他的下午茶计划,明天就带一束鲜花来;明天偷走了他的鲜花,后天、大后天他还有无数种方法哄女孩子开心。
这个人最后也被干净利落处理好了,解决了目标14内心的欲望,他蠢蠢欲动的尝试自然就在所有的不确定时空中不复存在——我找到他的地址,然后回到一个月前,给他妻子寄去了一本《夫妻宝典:如何让丈夫重新爱上自己》。
……
但是在最后一个目标,我遇见了比前面都棘手的情况。
目标31——信息未知。
——信息未知?
许多证据都表明他确确实实存在着。当我处理完前面所有的“嫌疑人”之后,还是有没来由的小礼物出现在目标0家门前的包裹里和她的工位上,还是有人替他买了错过的早餐和算准日子送来的缓解痛经的布洛芬,还是有人变着法子逗她开心。但是,在这个幽灵般的目标31身上,我的量子退相干装置失效了,这意味着我既无法和他进行物理上的接触,也无法借助XM完全分离并标记出他的不确定时空来。
我尝试过一些其他的方法。用着我作为一名特工的全部量子学和其他知识,制造拥堵,散步恐慌,甚至利用蝴蝶效应去操纵局部的天气——这非常辛苦,我要来来回回在相关的时空中出入千百次(你们搞过大新闻吧,这就好比,把多个人的一次清障工作,交给一个人多次完成)。
但问题在于,很遗憾,依然没什么用。
我无法观察他的量子态,无法追踪他在时空中的痕迹。
就像无法看到并抓住一缕风一样。
谁见到过风?
你没有,我也没有。
但当树儿低下头,
便是风儿经过时。
当我们看不到风的时候,不妨就观察落叶。既然暂时没什么办法直接处理目标31,我决定仔细观察一下目标0,看看能否从她身上调查出突破口来。
她住在马厅胡同一座逼仄的小院子,她租了其中一个小房间。这次,我找了个她不在家的机会“走“了进去:房间内很整齐,墙上贴满了照片,大概都是她拍的——在一条时间线里,我见到她往上添了新的。
她很喜欢摄影,用光影记录生活,也许成为一名记者曾是她的梦想?这大概也是她选择辛辛苦苦在这里实习的原因。
她家里还有一面窄而细高的落地镜,我想到了任务资料提过,她是个爱跳舞的女孩子。
在扫描器的某个叠加时空里,淡薄如云的我站在她身后,看着她随着音乐一遍遍练习着那几个我叫不上名字的动作——但很好看。
在另一个时空,我跟着他十五次走进便利店,看她在鸡肉和牛肉沙拉中挑一份。这是她为数不多的选择,却大概不是她最爱吃的——观察了43次她的晚餐,她喜欢吃豆腐和萝卜——如果不是为了保持身材的话。或者小胖包子铺,她一般会要一个蟹黄鲜肉的包子,卖完了的话也可以是素三鲜。
入秋以来,天气已没有那么燥热,一些她在天气晴朗但没那么炎热的早晨徒步去报社——而另一些她会乘坐63路或者406路公交,以少走一段距离,一些她因为起晚了或者天气不好匆忙打个车。
一个下雨天,欢欢在站台等车,看得出情绪不是很高。一辆疾驰的小轿车溅她一身水。隔着一马路的雨,我没看清她眼角的泪。我多想横穿过马路安慰她一下,却又怕站在欢欢……目标面前,对时空造成不可逆转的干涉。想了想,还是决定把那天路面的积水,灌进了半小时前,车牌号是*的那辆金黄色迈腾的油箱。
一些她去往更远的地方去做采访,一些她去逛街、看展览、呆在书店看书、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散步,或者来到风景秀丽的地方,支起三脚架自己为自己录一支练好的舞蹈的视频。
工作的日子,欢欢有时候下班很早,有时候则会加班到深夜。在不同的时空里,一些她会在下班前精心补妆,随后去繁华的商圈和曾经的同学们吃饭,一些则闷闷不乐,一整天不化妆,然后径直回到家,强颜欢笑给远在南方乡下的父母报个平安。
她的父亲是基层干部,母亲是乡村教师,读了大学在城里工作的宝贝女儿是他们的骄傲。她还有个尚在读中学的妹妹,她的目标是和姐姐一样考上北关大学。我顺藤摸瓜地探访了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,在大街上“偶遇“了她的父母,还有她慈眉善目的奶奶。她的家乡有一种极具地方特色的骨汤火锅,很好吃。当地人逢年过节,总会凑在一起吃那咕嘟咕嘟的火锅。
看到那个场面,我突然想起了读过她的某篇采编稿里那句话:人,唯美食与爱不可辜负。
客观地说,龙欢欢没有任务简报里那么惊艳。那些资料附件中的视频,精致得简直是美若天仙(咳……我忍不住准备任务的时候多看了两遍)。真实生活中的欢欢,没有修过的片子里腿那么长,肤色比相片上黑一些,鼻子也塌了一点。左侧下颌有几个青春痘印(不禁摸了摸自己的下颌,我也有年少时候痤疮落下的疤),而右颊上除了那颗痣,还有三颗更淡的,排成一线延伸到耳下。
还挺可爱的。
四颗痣排成一个像星座一样的图案,是白羊座。
她是白羊座。我也是。
注:诗引自英国诗人Christina Rosetti的作品《Who has seen the wind》。
8月28日,星期一。
对她来说,在我找得到的94个平行时空里,这是个稀松平常的工作日,早上,她像往常一样,起床洗漱化妆穿衣,打算去买早饭然后上班。
对我来说,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百遍,走完了她的将近整个八月。
但这次是最后一个八月了。
正午12时,我将按计划返回总部——我的努力终究没能收获成功。目标31始终没有被控制。
但任务最后这段,过得还蛮开心的。
我似乎已经习惯了每天有她陪着的日子,过着日复一日但想想还不错的生活,每天都有所期待。
然而我似乎已经默认并接纳了此次任务失败的结果。
于是最后这些时光,我其实是在玩,在丝丝缕缕的灰色和绿色的时空线中玩耍。
一会你就知道我玩的是什么了。
因为在这一天,在我返回之后的5小时43分钟后,她将下班,走出报社的那一刻,没来由的风会把海运仓胡同上的白杨落叶,刚好吹成一个心形。此时,妈妈会恰好打来电话,祝她节日快乐。
2017年8月28日,农历七月初七。
西安精神疗养中心(XJL)。
三病区的医护站,一名实习医生信手翻着10床的病历——
患者XX,男,XX岁,于2022年自行入院就诊。衣着整洁,年貌相符。查体正常,体温36.5℃,脉搏75bpm,呼吸13bpm,血压135/80mmHg。入院后表现平静。
患者自诉为Z大量子物理学博士,对一名未曾谋面的女性新媒体偶像不能自拔,幻想与其产生实际生活中的交集。
Bulman量表分数35,测试示轻度妄想型障碍。初步诊断轻度妄想型障碍,情爱妄想分型。
我们采用了 Friedman et al. (2021) 对于幻想症的自我诱导疗法,让处于理智状态下的患者利用其意识开导处于催眠状态下的自己,未能取得预期疗效。
(全文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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